《《韩昌黎文集》第13讲：《答李翊书》》
大家好，今天是2023年的10月21日，癸卯年九月初七。今天是正式课，我们讲《答李翊书》。我试一下麦，然后三点钟我们准时开始，今天的课分量重啊。
大家好，今天是2023年的10月21日，癸卯年九月初七。今天是正式课，我们继续讲《韩昌黎文集》的第十三讲《答李翊书》。这在《韩昌黎文集》里边是可以排入前十的重要文章，也是千古传诵的一篇奇文。我将之与《进学解》《师说》并列为三篇谈读书与写作的文章，讲学问的文章，其中《答李翊书》达到了最高境界。
我国在中文的发展的历史上面，其实真正的高峰是大唐，无论是诗和散文都达到了中文的一个巅峰。如果说宋词还有些华美的话，宋朝的文人也有一些很好的文章的话，那么与大唐的文章最大的区别是在文以载道方面确实很难逾越大唐，所以他是中文发展的一个巅峰，而这个巅峰之上伫立着的那个人就是韩昌黎。
很多朋友一直在问我，为什么一定要讲韩愈文？说这个算是比较孤僻的东西。如果你去目前国内的新华书店，你看到的可能更多的是其他，而不是韩愈。这里边有两个原因，一个是韩愈文其实一直不被主流所待见，就是它第一是反权力的，第二它是反资本的东西，它是提倡古典社会主义的东西，它不时髦，它也不是那种类似于古典的新自由主义的东西，所以它并不为官场或者是主流所待见。
可是能存续真正的儒家正统的东西，承前启后。承前是两汉之前，启后可能要到明朝的心学到王阳明，这个前后中间的这一部分其实是大唐，而大唐的巅峰就是韩愈。韩愈这篇《答李翊书》，其实是所有学习中文的人、研习儒家的人必读的文章，或者是你必须熟练背诵下来的文章，并且要经常地进行检验。
好，我不交代太多复杂的东西，因为这篇文章其实不短。我在讲这篇文章的时候，将我的体会告诉大家。这篇文章比起韩愈其他文章难读，难读的原因倒不是修辞和用语上的问题，难读的原因是大家可能不知道他说什么。因为即便是放到今天，韩愈所说的东西可能也不被当今的主流社会所接纳，也不会被现在的权力和资本所接纳，它就是一个不被接纳的东西，但它却是儒家正统、儒家的经典。并且你如果真的想著书立言的话，你不懂此文，你做不到啊。
《答李翊书》，韩愈。“六月二十六日，愈白。”就是六月二十六号，我说的，通常这是一个正式的给人写书信的一个方法，就是告诉时间，是我在说。“李生足下”，这是写给李翊的，“李生足下：生之书辞甚高，而其问何下而恭也。”就是你的文章词赋的水平已经很高了，“而其问何下而恭也”，而你提的问题是如此的谦卑、谦恭，“何下而恭也”。
“能如是，谁不欲告生以其道？”你能做到这样，谁能不告诉你自己的（其道不是指道理）那点的功夫呢？那点的本事呢？“道德之归也有日矣，况其外之文乎？”他是在夸李翊“道德之归也有日矣”，就是你在回归道统、道德这个方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，做得不错。“况其外之文乎？”所以你的文章也一定会写的很好。这里边暗含了文以载道的意思，你没有道你文章怎么写呢？他说你的道已经走的很不错了，所以文章也会很好的。
这是古之书信行文的一种方法，就是开宗明义，你要问什么说什么，然后夸两句，然后点题入文。“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”，或者，“愈”说我，我正是他们所说的“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”。就是孔子像是一个巍峨的宫殿，我也只是看到他的墙而已，这是韩愈的自谦。所谓的，意思是，这是孔子学生的话，“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”，就是别人说的，正是我听别人所说的那样的情况，就是我还差的很远呢。
既然我差得很远，“焉足以知是且非邪？”那我差很远，我怎么会都知道哪些是对的，或者是哪些错的呢？他还是谦虚，就是我只看到了围墙，我并不知道哪些是对，哪些是错。好多人读到这儿说，连是非都不知道，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写信呢？他不是不知道是非，因为不能是其是非其非。因为社会上正统的主流的骈骊文的东西是错的，但你要是不走这条路，不能升官发财。他所以说如果是是，那你就不能升官发财。如果是非，那你可能达到真理的彼岸，但你会穷困潦倒。所以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。不是他不知道，他完全知道，他只是对你而……
虽然这么复杂，但是，“不可不为生言之”，又不能不替你把事情说清楚，不为你把事情说清楚，因为这涉及到你一生的路啊，我还是把事情给你交代清楚吧，因为你是这么的谦恭，而且你的学问也达到了一定的境界。现在是关键时候嘛，所以我跟你说几句，如何读书，如何做人，如何读书，如何写作，如何建功立业，所以我给你写这封信。通常写信要交代一下子目的，这就是交代。“生所谓‘立言’者”，这一段非常重要。“生所谓‘立言’者是也”； 什么意思呢？
他说呀，你所说的著书立言的话，是对的。“生所为者与所期者，甚似而几矣”。你现在所做的和你所期待的，基本上快要达到目标了。“甚似而几矣”，快要接近你的理想的目标了。“抑不知生之志”，我现在并不知道，或者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志向。“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？”你是希望用你的成功，来获得别人的赏识和录用呢？“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？”或者是你想像古代的立言者那样？
或者你想像圣人那样文以载道呢？留下千古文章，文以载道呢？我不知道你的志向。你是想写几篇文章，然后被朝廷看中、录用？还是你的志向，并不仅仅是于官场混一下子，而是想留下千古文章，载道、原道、弘道呢？我并不知道啊！“蕲胜于人而取于人，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！”如果你希望比别人做的更好，来获的录用的话，其实你现在已经做到了，已经做的很好了，没有问题了，你现在这个水平肯定会被录用的了。
“固胜于人”，你已经稳定的、肯定的比别人强了，所以你是可以被朝廷录用的，你已经成了。如果你的希望是想学习古之立言者，想像圣人那样，三确立——立言、立德、立功，那么请你不要希望或者想象的可以速成啊，这件事情就不能速成，急不得啊。“无诱于势利”，不要被势和利诱惑，势就是权力，利就是名利，不要被权力和名利所诱惑。
后边这两句话，这一千年来无数次被人引用，这是一千两百年前的文章啊，“养其根而俟其实，加其膏而希其光。”“养其根而俟其实”，就是要培植你的根基，等待那个丰收的果实，加进你的膏油啊，让你的灯发出耀眼的光芒，“加其膏而希其光”。他的意思是说，你如果想功名利禄呢，其实现在你的文章已经写的很好了，没有问题了。如果你想学圣人立言，那么你就得静下心来，慢慢地……
第一段，他跟他讲，《答李翊书》的这个第一段，他跟他在讲什么？讲立言的目的。目的如果是功名利禄，那就容易了，就是你现在文章已经写的不错了。如果你的立言是要载道、要原道、要弘道的话，那么还差得很远。最后的结语，既是总结，也是点题之话：“仁义之人，其言蔼如也。”一个心存仁义的人，心中有道的人，“其言蔼如也”，和蔼的蔼。这个蔼字，实际上是华美壮丽的意思。
仁义之人写的文章、说出的话，还是华美和壮丽的呀。他告给他，你如果是功名利禄，写应试的文章，写公文的文章，那你的文章文笔已经很好，逻辑也没有问题，你就可以了。但是，你要真的想像圣人一样的立言，文以载道的话，那要下一番苦功夫的。最后落题是“仁义之人，其言蔼如也”。也就是说，你如果不想载道的话，不想文以载道的话，你的文章其实很难华美壮丽的，就是你只能作为一个工具人存在，而不能作为一个大家。
接下来这一段算是文章的第三个部分，其实是开始解释第二个部分。“无望其速成，无诱于势利。”读这篇文章，你要感受韩愈用文。他三十四岁的时候，我觉得是他用文最为严谨、精道，气势最盛的时候。所以他每一句话，你听上去或者是看上去一般，但是你领会了它以后，你再去读，那种气势磅礴，“无望其速成，无诱于势利，养其根而俟其实，加其膏而希其光。”壮美的文字啊！“根之茂者其实遂，膏之沃者其光晔。”
后边这一段要讲“根之茂”，根如何茂？“膏之沃”，膏如何沃？然后“实遂”和“光晔”。这篇文章真的好美！等我讲完了，你们仔细的读，这里边的这些句子，千古绝唱！我再念一遍他这一段话里的一些重要的话，其实真的了不得！至少我写不出这样优美的话来。“无望其速成，无诱于势利，养其根而俟其实，加其膏而希其光。”“根之茂者其实遂，膏之沃者其光晔。”美吧？！
“抑又有难者。愈之所为，不自知其至犹未也。”又或者有一些为难的地方，“愈之所为，不自知其至犹未也。”也就是说，可能我自己并不知道，“愈之所为，不自知其至犹未也”，就是我可能有自己还不知道的地方。我说的话，可能其实有些地方我也不一定懂或者是知道。依旧是谦虚。你看了没有？给学生写一篇文章，如此的谦恭。恩师当年说，是真客气吗？不是，是真的知道不足。
“虽然，学之二十余年矣。”虽然我学了、我写作（他十三岁开始写作，写这封信的时候34岁，应该有21年到22年的时间了），但是呢他仍然认为自己还是一知半解，或者是尚未达到巅峰。“始者，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”。刚开始的时候，尧舜禹三代两汉之书，尧舜禹三代两汉之书认为是儒家正统。如果不是这个尧舜禹三代两汉之书呢，就怕被误入歧途啊，因为那是正的，后边有很多是邪的。
“非圣人之志不敢存。”如果不是圣人的理想，自己不敢效仿啊。什么意思呢？好像今天我们开始进入到一个教育极为扭曲的时代。在我们的我不敢说小学和中学里边有多大的问题，但我知道大学里边的问题，没有三代两汉之书啊，我们学的经济学完全是为资本服务的，是站在资本立场上来陈述这个世界的，微观经济学尚好，因为那是一个工具的东西，宏观经济学我自己看到的，我惊讶不已。如你打开今日中国的专家学者的著作你不上当……
请注意，这是教孩子的必须的过程。非三代两汉之书不给看，就是不正经的书，你不要过早让孩子看到，学什么刘特佐，搞投机取巧，学什么奸商，我就不说这些人的名字了，什么超人，什么爸爸。“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，非圣人之志不敢存”，什么是圣人之志啊？圣人之志难道就是发家致富吗？圣人之志是存道啊，是慈悲呀。如果不是圣人之志，你存了长大之后，想不变成皮带哥，他也很难呐，也许好多人认为变成皮带哥、变成周永康，不也很好吗？
但为人父母，你真不希望你的孩子将来被打靶，一生在牢狱之间，子孙蒙羞啊。所以请每一个读书人记着，非三代两汉之书不给看，非圣人之志不许存，教小朋友要道以正啊，不能从小，我听过朋友的夫人教小孩子，从小就教小孩子长大去做贪官，怎么能这么教孩子呢？学问的过程是非常辛苦的，后边这一段话非常非常的重，如你不是下过苦功的人，你很难理解。
“处若忘，行若遗，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。”什么意思呢？处若忘，坐在那里边，待在那儿，你总像是忘了你自己在干什么，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体会；行若遗，走的时候，做事儿的时候，又好像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。我给大家说我的故事，我两件事，一件事情是我从跑马地开车出来，走在十字路口，脑子里边想着文章就忘了，然后警察过来敲窗户，我把窗户摇下来，他说你靠边，我就靠了边，靠了边以后，他让我看红绿灯，他说现在是红灯还是绿灯啊，我说是红灯，过一会儿，我说……
然后警察说看你好像不是色盲，精神也没有大问题，但你知道吗？30分钟过去了，你停在那儿一动不动，我现在送你回家，你赶紧去医院看一下病，我说好吧。你知道一个人精神高度紧张，在写作之中在思考过程中会出现“处若忘，行若遗”的状况。第二次我中午吃完饭，背着手到海边去散步，我们原来写字楼就在海边，散步，等我脑子回过神儿来，我发现我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了，我明明是在办公室吃完饭出来散步，散完步要回写字楼办公的。我其实从办公室走回家是不近的，但我竟然坐在家里沙发上，咦我怎么在家里的沙发上呢？
“处若忘，行若遗，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。”因为你处在深度的思考状况、学习状况，所以你就会出现“处若忘，行若遗”的这个状况，这是攀登时期最难的部分。因为你看不到真理，你想看到真理，你脑子里一直在想，你可能身体在做别的事情，在脑子里边始终在抱着这个东西，放不下，“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。”看那个样子，老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，但是实际上你又是迷迷茫茫的，这个状况时间过了以后，你找到了，你看到了，得到了之后，恍然大悟。
其实这个境界在投资上也是非常重要的。投资的初始阶段也是“处若忘，行若遗，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。”这段话，一般人呢很难理解，甚至我看了所有的翻译都翻译不了这段话，“处若忘，行若遗”，为什么处若忘行若遗呢？俨乎其若思，样子像是在思考，其实傻乎乎的，茫乎其若迷，他是一个从清楚从明白，是世俗的明白进入到道的混沌，然后再进入到道的明白的一个必经的极其艰难的历史过程，经历这个过程之后，投资也是这样，经历这个过程以后，其实你就看到了。
前日与朋友在香港吃饭，好朋友总结了我的东西。他说，卢先生说哲学高度和历史纵深，听上去简单做起来万难。我说是啊，哲学高度怎么来的，不是读几本书啊？不是读康德黑格尔就有了，是“处若忘，行若遗，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”呀，要有长达十余年的时间处若忘行若遗呀，你是在一种状态之中在找啊，在找啊，你必须攀上去，在那个峰顶看到，看到了你投资就不输钱了嘛。你没看到的时候，其实你以为你知道，你什么都不知道。
刚才好像信号不太好，又没发出去，我重新念啊，如有遗漏，你们到时候明天通知我，我再把它补上。“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”。什么叫取于心而注于手呢？就是你心里的话，通过你的文字来表达.惟陈言务去,听见了没有？这是写文章的必须过的一道坎儿，叫陈言务去。“戛戛乎其难哉！”戛戛乎,就是胳膊那个骨头和筋都拧了以后的那种声音。戛戛乎其难哉！你们要是练举重啊，或者是打坐会有戛戛乎的那个感觉。戛戛乎其难哉！
“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，惟陈言之务去。”你为什么会有陈言呢？废话，这个陈言不是废话，陈言就是陈旧的意思，其实就是习俗，习俗之言，你为什么老是说一些习俗的东西，就是别人都知道，别人都说过，别人都认为那种的东西，你说它干什么？“戛戛乎其难哉！”因为已经习惯的一种思维方式、语言方式、写作方式，你想把这个东西去掉，你好像都不会说话了。“戛戛乎其难哉！”
不骗大家，我刚大学毕业到财政部写第一份签报，是改了十几次的。“戛戛乎其难哉！”因为它要求你极简，你就把事儿说出来，人和事儿说清楚、对和错说清楚、方法，就完了，没了。不需要添加一个字，也不需要减少一个字，不需要任何形容词。对和错，甚至也不需要你来给判断。太多的陈言，于事、于理、于文无益。所以“惟”，就是只有“陈言务去”，你才能成啊！不讲陈言就要讲自己的话了。
去了陈言，剩下的才是吾言，吾言才能立言呢。你讲陈言，你立个屁的言呢！哟！怎么骂人了？所以这是最难的部分——陈言务去，读书写作的时候，就花功夫在这个地方。我记得恩师在我的作文上常常大段大段的划掉，意思是这是别人说的，划完了以后，剩下的没几段了，陈言务去。“其观于人，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。”这一段其实极为重要……
他是说陈言的，因为庸人、俗人，平常人说的都是陈言。其观于人，如果你写一篇文章给别人看，“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。”你写一篇文章给人家看，人家可能会笑话你，因为什么？因为你说的不是陈言，你说的是自己话，你说的自己话，大家觉得很好笑，很搞笑。我自己写的很多文章时常被人耻笑，现在依旧如此。吃饭的时候，别人会说：你说的那些东西，大家都知道，没有意思。超级地租，你认为不知道吗？但你为什么要说它呢？不有病吗？
如你晚上出去吃饭，可能饭桌上这一晚，虽然你听到了不同的人在说话，但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陈言，陈言才是大家想说的话，而你说的不是陈言。“其观于人，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。”你有时候并不知道别人的耻笑是“耻笑”啊！因为你必须得接受经常的被人耻笑，因为你与众不同。因为一只凤凰落进了鸡窝，鸡，肯定会有剧烈的反应，请凤凰不要自己感到过于惊讶，因为你在鸡窝里。
“如是者亦有年，犹不改。”就是没完没了的被人耻笑。“如是者亦有年，”有个十年、八年，犹不改、就不改。爱笑话不笑话，我就要这样，我用我的思考，我的语言来陈述，我认为正确的那个道，虽然这个道你们认为不重要，或者你们认为不是正道，或者是你们有其他的想法，或者你们认为在技术上这不成立，因为你说这个道你就不赚钱了，你说这个道你就被边缘化了，你说这个道你可能什么都没了。但，能坚持吗？“如是者亦有年，犹不改。然后识古书之正伪，与虽正而不至焉者，昭昭然白黑分矣。”
很有意思啊，很有意思，犹不改之后，坚持下去，时间长了，你就能看到古书之正伪，不是今天俗书啊，连古书、连经典你都能发现里边的对和错了。经典著作里边的对与错，你都能看到。“与虽正而不至焉者，”有些书是非常正道、非常好的，但它还有它的遗憾、有缺陷，你全部能看到，你能坚持下来，你再读今天的经典经济学著作，你一眼就知道它是正是伪。
有人跟我说，皮凯蒂写的《21世纪资本论》，我说那个能叫资本论吗？他连门儿都没进，只不过他很聪明而已啊！“书之正伪，与虽正而不至焉者，”有些人写得东西，貌似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派，但他讲的是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的本意吗？当然不是，皮毛而已，远未达到他们的深度。他们不是这样看的，他们不是这样理解社会主义的，是你，把社会主义理解成为所谓的一大二公。而导师们，特别是马克思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。“昭昭然白黑分矣，……”
你呀，不断的向上攀登去读古书。他说的古书，其实就是经典，去慢慢的接受这些经典，去阅读这些经典，你在思考这些经典的过程中，“处若忘，行若遗，俨乎其若思，茫乎其若迷。”经历了这个过程之后，“昭昭然白黑分矣，”这个时候你开始知道里边的是非对错和为什么会有黑白。“而务去之，乃徐有得也。”将里边的错误的东西去掉，未达到的东西，帮它达到，“乃徐有得也。”你这个时候你就有了你自己的心得了，你这个时候快要可以立言了，因为你“得道”了。
中文呢，很有意思的，我曾经跟朋友讨论过英文里的“知道”。知道是用哪一个词表示更精确呢？朋友说知道可以是看到——I see，也可以是know。但是中文的知道这个“道”和英文里边的知道那个“道”可不一样，由知道到“得道”，那就差远了，其实“知道”就非常难。你听到了，或者是你看见了不代表你知道，因为你知的不是“道”，是相、是外观——是形是相。
你知“形”、你知“相”，可你真的不一定知“道”。你就算知“道”了，你能得道吗？得道是你自己将正心以中的功夫，就是你的心在道之中啊，得道了，你的心在道之中，正心以中，心在道之中，修身以和；如果你做不到，你就没得道。“乃徐有得也”，得道啊，这个时候可以行文了，因为文以载道啊。这个第三段是不是很有意思。“抑又有难者”，立言就很难，还有更难的，难在哪儿？得道。如何得道？“陈言之务去”，陈言务去。
请能谅，其实我一讲这篇文章，我就会想起恩师的样子。其实我当时不是听得很懂，但是他讲这篇文章的时候，那个样子我老是记得。我讲的没他好，我讲的没有他生动，我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感受讲出来。当时我还理解不了“陈言务去”、“戛戛乎其难哉”，因为我那时候到不了“处若忘，行若遗”的程度。我是三十多岁才到的“处若忘，行若遗”，就是开着车，忘了红绿灯，散着步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本能的回了家。他说“抑或有难者”，“抑或有难者”，真的是很难很难很难的。
得道以后怎样呢？“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，汩汩然来矣。”形象而生动。当你心里边有了道的时候，你把道写出来，它就像泉水一样，咕嘟咕嘟，它就自然就来了，“汩汩然来矣”。“其观于人也，笑之则以为喜”，把这个东西给别人看他们，如果笑话你、嘲笑你，则以为喜，你应该感到高兴。因为你这个时候知道你是凤凰，他是母鸡嘛；他笑话你，哦，那就对了，因为母鸡不会笑话母鸡或者公鸡，“笑之则以为喜”。“誉之则以为忧”，如果他们不笑话你，麻烦你要自己检讨一下，你是不是正在变成一只母鸡，“誉之则以为忧”。
为什么你可能会变成另外一只母鸡呢？“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”，你说的话还是陈言呢？其实别人都说过了，只不过你以为是，自以为是。所以最近，话还是不说吧，就是有学者把东西，算了，不说了。我的意思就是说，你自己以为你是发明创造，其实你那个事情两百年前已经有人说过了、写过了，陈言呐，“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”。“如是者亦有年，然后浩乎其沛然矣”，这样再过若干年，“然后浩乎其沛然矣”。
他这里边就说，你经过若干年以后，然后浩浩荡荡。“沛然”，丰沛。“浩乎其沛然矣”，就是你再写东西的时候就不会艰难而滞塞。你因为心中有道，喷薄而出，一笔下来。我有这个体会，好多文章就是想利索了，躺在床上想利索了，以前没有电脑的时候，就是A4纸、铅笔连着能写一百页，不停的在那儿写，它就出来了，“浩乎其沛然矣”。“吾又惧其杂也，迎而距之，平心而察之，其皆醇也，然后肆焉。”这是，我觉得韩昌黎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头，
他将写作的经验、写作的方法，其实是掏心掏肝掏肺的交给了李翊，也交给了后世的写文章的人。“吾又惧其杂也，迎而距之，平心而察之，其皆醇也，然后肆焉。”这个“杂”字是个大问题，你知道多数人写东西求全呐，其实与此道无关呐，与你要说的这个主题无关呐，但拉拉杂杂全放进来了，车轱辘话一大堆，七大姑八大姨都进来了。“迎而距之”，有许多东西，你认为它可有可无的，就不让它来吧。
何为“平心而察之”呢？写作的时候心是不平的，因为你激动了，心是被带走的。我查过，我写作的过程中的心跳是很高的，血压也是高的。“平心而察之”，等心跳回到了七十附近，你再看看，就是放下了，等平静了之后，你再看看。“其皆醇也，然后肆焉”，等到它完全是精纯的东西了，没有杂质，没有那些不该放进去的东西，“皆醇也”。“然后肆焉”，“肆”呢，他们说恣肆放纵是写作的时候挥洒，不是啊，恩师说，“肆”是放出去。
老师说：“放肆、放肆，“肆”不是放纵自己的豪情，是把这个东西”醇“了，可以卖了，可以放出去了。不管是作为折子，还是作为文章啊，可以给大家了。“虽然，不可以不养也，行之乎仁义之途，游之乎诗书之源，无迷其途，无绝其源，终吾身而已矣。”这是本文的文眼，也是每一个读书人必须做到的。即便是如此，仍然“不可以不养也”，养什么？养浩然之气呀。
浩然之气从哪里出来？“行之乎仁义之途，游之乎诗书之源”呐，心中存有仁义。我在讲《原道》的时候，讲过仁和义了。“行之乎仁义之途”，是按着仁义来做事的。“游之乎诗书之源”，是在诗和书——古代经典之中，做仁义的事，思想沉浸在经典之中。“无迷其途”，不要走错了路啊，不要变成周永康和许家印呐。“无绝其源”，不要把你的源泉断掉，做生意是现金流不能断，学问呢是根本不能断。
“终吾身而已矣”，我不知道诸位家里有什么，其实读书人家里边要有一些经典的，四书五经是要有的，当代著名的学者的书是要有的。因为你再聪明、你再厉害，也需要借梯子、也需要借一口气呀。这一段就极为重要，是全篇文章的文眼。“不可以不养也，行之乎……”，他这个里边少了一句话，我刚才给加上去了，这是孟子的。“不可以不养也”，养什么？浩然之气。浩然之气哪里来？“行之乎仁义之途，游……”
好，最后两段。“气，水也；言，浮物也。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。”这里边是写文章的最高境界。其实行文行的是一口气，你写作你就知道，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，其实你笔下行走的是那一口气。他说气就像水似的，语言就是漂浮在水上的那些浮物，它大小都可以。“气之与言犹是也”，就是气和语言是一样的；“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”，你要是气盛，不管是短说还是长说，无论言辞长短，声音高低都合适。
“虽如是，其敢自谓几于成乎？”尽管到了这样的境界，“敢自谓几于成乎？”你敢说你自己已经成了吗？“虽己于成”，虽然差不多在文学上已经达到了最高境界，“其用于人也奚取焉？”就是那些用人的人会来取用吗？会要你吗？“虽然，待用于人者，其肖于器邪？”，他说，尽管如此；“待用于人者”，准备给别人打工的，准备找工作了。
“其肖于器邪？”，它会慢慢地变成一个工具吗？这是最后的一个忠告了。“用与舍属诸人”，人家用不用你是别人的选择。想说什么呢？《君子不器》的那个“不器”，我那文章的源在这个地方——“其肖于器邪？”，所以我写的《君子不器》。“君子则不然。处心有道，行己有方，用则施诸人，舍则传诸其徒，垂诸文而为后世法。如是者，其亦足乐乎？其无足乐也？”，君子就不一样啦。
“处心有道，行己有方”，心里边存的是道——“正心以中”，行有自己的原则——“修身以和”。“用则施诸人，舍则传诸其徒”，如果别人想用你，你就把这点本事给别人用用；如果没有人用你，“舍则传诸其徒”，你就把你这点功夫交给学生们吧。“传诸其徒，垂诸文而为后世法。”，留下你那些锦绣文章给孩子们一个示范。
“如是者，其亦足乐乎？”如果是这样，你会感到很高兴吗？足够的高兴吗？“其无足乐乎？”，抑或者你感到很不开心吗？这两个问题其实回答的是34岁的韩愈他的志向。他知道他那些文章会得罪人，甚至得罪皇上，但他不介意。他足乐矣，他高兴的是他的文章“垂诸文而为后世法”，他愿意“舍则传诸其徒”，他愿意将自己的这一点东西留给学生，让那些文章为学生们所效法，至于有人当时用不用。
“如是者，其亦足乐乎？其无足乐乎？”什么意思？你是该高兴？还是该不高兴？其实他已经回答了。你应该高兴什么，应该不高兴什么，三十岁的韩愈久有凌云志，所以才会写《谏迎佛骨表》，把自己搞到“云横秦岭家何在？雪拥蓝关马不前”。人到中年那样凄凉的一个境地，“其亦足乐乎？其无足乐乎？”。古人真厉害！真厉害！其实我们人生的选择难道不就是这样吗？你到底要什么呢？到底该怎样走呢？
我讲给大家听《答李翊书》，并不是让你们按照韩愈的方法去做，你们该怎样做就怎么做，但我希望你们教孩子、带孙子的时候，要将《答李翊书》里边的主旨教给孩子们——“处心有道，行己有方，用则施诸人，舍则传诸其徒，垂诸文而为后世法”。我们教育孩子要让他们走正道，让他们看见“道”，要知道、要得道、要原道、弘道啊，这样他才是君子，真君子向着圣人前进。
最后一段算是结尾。“有志乎古者希矣，志乎古必遗乎今”，这是发出的历史的感慨，也是对现实的深刻批判。“有志乎古者希矣”，这个“古者”你翻译成真理就行了，有愿意探讨真理、追寻真理的人太少了。“志乎古必遗乎今”，你如果要想追求真理的话，你就肯定被当世所抛弃。因为站在真理一方，将会与权力和资本形成对立，所以会“遗乎今”，被今天、被当下所抛弃。
“有志乎古者希矣，志乎古必遗乎今”，这段话好多人酒后感慨，一千两百年酒后感慨说的就是这句话——要不要追求真理。“吾诚乐而悲之”，我真的感觉到快乐，也为此而感到悲伤。“亟称其人，所以劝之，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”，我非常赞赏的人，我才会写这样的东西劝劝他，不是想“褒其可褒”或者“贬其可贬”。
你那些可以表扬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？你那些需要批评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？我为什么要“褒其可褒贬其可贬”？我之所以劝你啊，“亟称其人”，是因为我看得起你——你的品德。“问于愈者多矣”，找我韩愈来探讨问题的人多了，“念生之言不志乎利”，我念及你志向不在乎名利；“聊相为言之”，所以勉强说几句。通常最后的结尾“愈白”。
我一再跟朋友们说，你跟别人聊天，聊完了以后，你不要大大咧咧说“你明白吗？”不要说这样的话，你看人家韩愈“愈白”——“我说清楚了吗？我说明白了吗？”每次你不能说“懂了没有？懂了吗？知道了吗？”这很不好，你看人家韩老师最后的话——“愈白”,“我说明白了吗？我说清楚了吗？”如你不懂，是我没说明白；如你听不明白，是我没说清楚。“愈白”，这是一个态度。从开篇到结尾极之谦恭，但高度——哲学的高度、纵深又是非常……
最为难得的是，韩愈这篇文章是掏心掏肺，把自己的读书、写作的那点本事全挖出来送给李翊了。当然后来李翊也没有留下太多东西，也不知做到什么样的官，或者是留下像样的诗词文集。这都不重要了，但是他这篇文章打动、感染、教导、教诲的岂止是千百人而已啊！我也是深受《答李翊书》的教诲，从中学到好多好多的东西，了不起的大文章啊。
本来按照规矩，我应该给你们朗诵一遍的，但我一点劲儿都没了，将来有机会或者明天我再给你们念吧。但我今天讲清楚了，你应该能有感觉了。我希望你们（有注音版吗？）拿着大声朗诵。一边朗诵，一边想想我今天讲的，直到把它背下来。这篇文章对你们有用，对你们的儿孙更有用。中国大国崛起，逢盛世，本应在文学上面有一个盛世的样子，我们太老了，期待着你们能把它发扬光大。好了，就这么多，明天下午见。
